第一次知道潘玉良的名字,是看電視劇《畫魂》。
香港美女李嘉欣在電視劇里扮演了潘玉良這個角色,讓我一度以為真實的潘玉良也美得不可方物。
(李嘉欣飾演的潘玉良,電影版的潘玉良是鞏俐飾演的)
直到我看到潘玉良的自畫像,才真正吃了一驚:這個女子,得多有腦子、手腕和人格魅力,才能讓一個有半新半舊思想的潘贊化甘愿救他出「青樓」,并助她走上了改變命運的道路?
潘玉良的自畫像
認識潘玉良的歌唱家周小燕在接受采訪時說《畫魂》里潘玉良和她認識的潘玉良形象差之千里。
周小燕認識潘玉良大概在1943年,她記憶中的潘玉良長得又矮又胖,獅子鼻、厚嘴唇、童花頭,跟電視上李嘉欣演的那個潘玉良完全不像。
她不失刻薄地說:「潘玉良真的是很丑,丑到什麼程度,走在香榭麗舍大街上是有回頭率的,不是因為漂亮,是因為長得實在不怎麼樣。長得怪,穿的也怪。」
(晚年的潘玉良長這樣)
可偏偏就是這個其貌不揚、出身極慘的青樓女子,卻一路逆襲,成爲畫作上億的一代繪畫宗師。
更使得2位不可多得的優秀男子,愛慕她一生、成就她一生。
這一切,還得從潘玉良,仍被稱作「張玉良」時,開始説起……
潘玉良出生于揚州一個貧苦人家。
她一歲的時候父親(ㄙˇ)了,兩歲的時候她的姐姐(ㄙˇ)了,到她八歲的時候她的母親也(ㄙˇ)了,于是她就成了一個孤兒,是舅舅領養了她。
當張玉良長到14歲的時候,舅舅把她賣到了安徽蕪湖的一個「青樓」里面。
那時候,她的名字還叫張玉良。
在「青樓」四年之中,她拒絕接客,逃跑10次,毀容自絕數回,受盡欺辱。
17歲時,她遇到了改變了她一生命運的一個男人:潘贊化。
潘贊化早年畢業于日本東京早稻田大學,是同盟會會員,追隨過孫中山,后來他又參了軍,是跟隨蔡鍔將軍一起參加過護國運動,并且還做了旅長,以后他又離開了軍旅生涯,開始從政, 于是就做了蕪湖的海關監督(相當于現在的科長,但比現在的科長要光鮮一些)。
早年的潘贊化長這樣,也是帥哥一枚來著
放今天來看,他也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是一個「富二代」+「創一代」。
都說青樓女子閱男無數,所以看男人看得很準。
潘玉良在青樓里也是遇到過無數的男人,但當她遇到潘贊化的時候, 就覺得這個男人或許會幫她,于是她就冒著很大的危險去求潘贊化,要求潘贊化能夠把她贖出來。
而潘贊化居然肯動惻隱之心,把張玉良贖了出來,并且和她成婚,讓她成了自己的小妾。
更令人感慨的是,他還鼓勵她去學畫,讓她成為了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的第一位女生。
逃離苦海的張玉良為了感激潘贊化的知遇之恩將自己改姓「潘」,潘贊化初次知曉時說:
「你怎麼把姓改了?我是尊重女權和民主的,還是姓張吧。」
那個被欺凌的張玉良已經(ㄙˇ)去,一個新女性潘玉良正式出生。
這個潘姓,她再沒改過。
潘玉良最喜歡也最擅長畫人體畫,但在那個年代,畫人體會被認為有傷風化而遭受各種攻擊,于是,她就去澡堂子畫,或者就是對著自己的身體畫。
可以想見,潘玉良對畫畫的熱愛是發自天然的,甚至到了一種癡狂的地步。
她的老師劉海粟對潘玉良說, 以當下的社會環境和風氣,潘玉良的繪畫才能可能要被扼(ㄕㄚ)掉的,于是推薦她去風氣更自由的法國留學。
這個時候,潘贊化再一次「令人發指」地選擇了成全。
他為了潘玉良,向安徽省教育廳申請了一個官費留學的資格。
于是,1921年,潘玉良離開上海去到了巴黎。
在國外九年,她取得了不菲的成績,也在國際上擁有了一定的藝術地位。
隨后,她回國,和潘贊化及其正房太太住在一起,但那幾年的時間里,原配一直不肯接受她。
在電影《畫魂》里,大太太對她說:
我不管她是不是一個著名的畫家,我不管她是不是一個大學的教授,她在家里就是妾,妾就得給大太太下跪,請安。
這個細節是否真實,我們沒有辦法考證,但是作為這樣一個舊式家庭里面的小妾,潘玉良縱然委曲求全,依然過得壓抑、憋屈,恐怕也是事實。
她也畫畫參加畫展,但有人給她寫紙條,說那幅畫是「(ㄐ丨ˋ)女對(ㄆ丨ㄠˊ)客的歌頌」。那個舊時代不允許一個女人把自己的過去抹掉,這讓她倍感受傷。
1937年,由于在藝術上的受挫和在感情糾葛的雙重壓力下,潘玉良借參加法國巴黎舉辦「萬國博覽會」和舉辦自己的畫展的機會,離開祖國。
這一次,她在法國待了長達40年,并結識了伴侶王守義,最后客(ㄙˇ)他鄉。
潘贊化晚年生活貧困,又被批鬥成右派,于1960年在安徽離世。
當時中法尚未建交,潘玉良在潘贊化去世很久以后,才從大使館的人口中得到消息,悲痛欲絕。
潘贊化(ㄙˇ)后,潘玉良憂郁成病,此后身體時好時差。
她時刻想回國與夫團聚,但因為政治原因和個人原因,到她離世之際也沒能實現這個夙愿。
潘玉良臨終前,向守在她旁邊的王守義交代了三個遺言,其中一個便是:
將她一直帶著的鑲有她跟潘贊化結婚照的項鏈和潘贊化送給她的臨別禮物懷表,交給潘家后代。
世人講起潘玉良,多是謳歌她的獨立、敢為、追求自由、絕不屈服于命運,但這一次,我卻想說說成全過她的兩個男人:
潘贊化和王守義。
潘贊化是一個值得欽佩的男人,哪怕在半個多世紀后的今天看來,依然是。
在民國女子中,潘玉良的出身可以說算是最不好的,但她愣是活成了一個傳奇。
成就她這個傳奇的,除了她自己之外,便是潘贊化。
潘玉良嫁他之時,連字都不識,除了做一個家庭主婦之外,似乎已沒有更好的出路。
可潘贊化并沒有將她束之深閨,相反教她讀書寫字。
發現潘玉良有繪畫天分后,他又出資、出力,讓她去拜師學藝、上學。
當時美術學校并不招女生,但愛才心切的校長劉海粟頂著社會壓力,讓她入學,而開明的潘贊化也一如既往的支持。
如果換成其他男子, 看到自己的老婆去追求人體藝術甚至將自己的人體畫成畫展出時,可能早就把她趕出家門了。
劉海粟等人建議潘玉良出國深造,潘贊化還動用老家的關系幫她搞到官派留法的名額。
這樣開明的丈夫在那個年代是少見的。
以現在的眼光看來,潘贊化都算是個極品好男人。
他善良、開明,為潘玉良默默付出,始終設身處地為她著想。
他救她于水火之中,不顧忌她的身份頂住壓力跟她結合,她尊重她的人格和意愿,愿意傾盡全力助她追夢。
他并不會因為自己是個富二代、官員,而看她不起,相反,他對她產生了惻隱之心。
他懂得忽略她的外表,去欣賞她的內在美。
他不會因為她是女人,而把她當工具使。
在他眼里,她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平等的、獨立的人,而不是保姆、不是玩具、不是機器。
最難能可貴的是,當他看到她功成名就,卻絲毫沒有嫉妒之心。
1977年,潘玉良在巴黎去世時,身邊攜帶著潘贊化送給她的項鏈與懷表。
項鏈的雞心盒中,有一男一女兩張照片,一個是潘贊化,一個是潘玉良。
懷表是蔡鍔將軍送給潘贊化的,對他而言算是最珍貴的禮物了, 但他把她當作信物送給了前往法國留學的潘玉良。
1940年, 55歲的潘贊化返回桐城老家,潛心教育工作,為家鄉培養了一大批優秀人才,直到1947年遷居安慶。
解放后,他任安徽省文史館館員,工作勤勉,深受敬重。
1960年病逝于安慶,終年75歲。
感謝名滿天下的潘玉良,讓我們見識到了這樣一個男人的品性、風骨,讓我們見識到了這樣一種愛情。
潘玉良一生都在惦念和記掛潘贊化,而這一切,她的晚年伴侶王守義都懂得。
王守義出生于河北省高陽縣一個貧苦農民家庭。
1920年,他跟周恩來等一批人成為了留法學生。
他僅是高小畢業,法文又學得不好,只好在巴黎干些勞動量大、報酬少的工作。
比如,去煤礦挖煤,在飯店洗碗,后來學會汽車駕駛和修理技術,租賃汽車跑運輸。
他也是一個拼命三郎,邊做工邊學習,終于考入巴黎航空駕駛專科學校,畢業后拿到了飛機駕駛員證書。
七七事變后,王守義因爲政治因素,他在大陸非常不安全。
為了避難,他逃到了瑞士。回巴黎后,和同鄉一起在巴黎近郊開了一家中餐館。
此時,他結識了潘玉良。
潘玉良當時租住在一個小套間內,生活艱難。
王守義慷慨解囊,潘玉良冷寂的斗室重又燃起暖烘烘的爐火。
他又為她出資為潘玉良解決了畫室,購置了繪畫和雕塑的各種材料……
他還幫助潘玉良舉辦藝術沙龍,陪她出入朋友的藝術沙龍,交流畫技。
他還為她設法籌資,多方奔走、舉辦畫展。
在他的幫助下,潘玉良在藝壇聲名鵲起,獲得多項國際大獎。
人們說,成就一個藝術家,需要三要素:
一是苦難;二是天分(才華);三是勤奮。
這三者,潘玉良兼而有之。她的畫,具有非常高的藝術價值。
在法國期間,王守義和潘玉良一直決意想回到祖國。
然而,文革使他們難以踏上回歸之路。
潘贊化(ㄙˇ)后,潘玉良重病在榻。
王守義雖然竭盡全力為她請醫治療,殫精竭慮地服侍她,還是沒能將她從(ㄙˇ)神手中拉回。
1977年,潘玉良離世。
1978年,王守義終于回到了大陸,并將潘玉良的遺物親手交給了潘贊化的后人。
1981年,王守義病逝于巴黎,並與潘玉良合葬于蒙巴納斯公墓。
看他們的故事,我總覺得這樣的三個人,才是真正的傳奇。
潘玉良的出身,真的可以用悲慘來形容,但之后,她走上了一條17歲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騰飛之路。
潘贊化改變了她的命運,而王守義守護住了她的夢想。
他們三個都是真正有風骨、有氣度、有格局、有胸懷、散發著人性之光的人。
常常有女性讀者來信,感慨人生的際遇艱難,遇人不淑、生活困苦。
潘玉良的故事,卻告訴了我們: 長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自己,才是一切的根源。
這個根源,不是唯心主義,認爲自己心態扭轉了,就能都遇見好人、都碰上好事;
而是在于自己的選擇——
我們可以不漂亮,但是不可以不自信;
我們可以沒有錢,但是不可以不自愛;
我們可以什麽都不會,但是不可以不自尊。
當你選擇不再活在別人的眼睛裏,用自己的成長和努力去丈量自己的人生;
當你選擇不束縛自己于眼前的得失,用自己的勤奮與驕傲去成就自己的尊嚴;
當你選擇跳出自己的舒適區,用勇氣和永不服輸的氣魄去迎接人生的挑戰。
那在你胸口,熊熊燃燒的生命之光,又怎會不吸引來生命中「真正的良人」。
你以愛與成全自己的眼光,去考量這個世界,又何來「遇人不淑」?
世上的苦難,歸根結底還是不會、不懂、不敢去愛自己啊!